女孩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好像突然被扯进某种回忆里, 她飘浮在水中, 一抬头, 就能看到青翠欲滴的圆圆的叶子。
她知道那叶子是什么,那是会开着小小金色花的河骨。她望着河骨, 如同望着自己的日月。
一只庞大的金鱼虚影从她身边掠过, 晃动着华丽的尾巴游向龙宫最高的那座阁楼。落雨的时候,这些巨大的金鱼就能游到龙宫里面来,穿行在大街小巷之中,这里的人已经见怪不怪了,却仍有人在一笔一笔临摹金鱼的样子。
画师坐在栏杆旁, 端正的落笔,金鱼的颜色点染在他的画纸上。他好像也十分满意,连带眉眼都稍稍温和了一点。等到这幅画作完成, 他起身走进房间, 将这幅画装裱到墙上。
他后退一步,偌大房间里, 四面墙壁竟然已经贴满画作,就连天顶上也被精心绘制了色泽艳丽的金鱼与日月,画师就站在这片缤纷的颜色当中,他面前是在水晶棺之中静静沉睡的美丽少女。
少女穿一身精美绝伦的和服, 眉心点着一朵河骨的花钿, 如果不是还有呼吸, 几乎让人疑心她已经死去了。
“你喜欢热闹, 我便将热闹画给你看。”画师说道,他在水晶棺前跪下,手虚虚抚着少女的面容。
他脸上现出似哭的悲恸神情。
“可你怎么偏不醒来,非要去那尘世里受苦……”
他将头抵在水晶棺上,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来平复情绪。等他再次睁开眼,就又是那个人人敬畏的金先生了。他走出房间,仔细关好房门,召来一个矮小的男人。
“半月之后的花魁道中,准备如何?”
“装饰已经都做好了,现在要给有资的客人们发请帖。”
“再核查一遍,不允许有半点疏漏!”
“是、是!”
这是他的日月一年中唯一醒来的时刻,他务必要将普天之下的锦绣都聚敛而来,给她最盛大的一夜。即使她的视线从来落不到他的身上,他也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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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河屋捕到了一只大龟。
游女和客人们围着指指点点,嬉笑交谈。有客人出钱,几个矮小的男人一起用力将大龟翻了过来,让它四脚朝天无助的划动着四肢,然后爆发出一阵热闹的笑声。
“有意思,这只龟我买下了!”一个客人笑道,指着这只龟,“不如把它炖来吃?瞧着很是肥美呢。”
通常情况下,龟是与鹤一样象征吉祥与长寿的动物,几乎没有人会去吃,不过焚琴煮鹤的人向来不少,只不过是有趣,想看看烹煮这么大一只龟的过程取乐罢了。
女孩提着一桶重重的衣服从二楼挪下来,她看前面人头攒动,费力地挤进去看,发现是一只好大的龟。龟被翻了过来,无助地划动四肢,仿佛听懂四周人的话,深陷的眼窝里缓缓流出泪水来。它哀求地看着颠倒世界里的这些人,希望能求得一线生存的希望,结果它的眼泪却让那些人笑得更大声了。
女孩看着那只龟,幼小的身体微微发抖,她想站出来说不要吃它。这只龟会流眼泪,是不是已经通灵了?可她几次努力想挤到龟前面,都被旁边的人推来搡去,眼睁睁看着几个人已经跑去拿巨大的锅子。
锅很快被取来,买下龟的客人吆喝着让人烧热水,准备好昂贵的香料,就在这里炖煮。
“我还从没有吃过这么大的……哎呀!”
一枚龙宫的货币砸中了他的头,还很滑稽的弹了一下,“当啷”一声落到地上。周围安静了一会儿,几个游女和矮小的男人出手如电争抢那枚货币,最终的胜者把货币收入囊中,开始寻找货币丢来的方向。
被砸的客人懵了一下,接着怒不可遏!自从登上龙宫,有着黄鲤鱼的他受的一向是众星捧月的待遇,龙宫的游女和仆从对他连一句重话都不敢说,更别提当头挨这么一下了!
“谁?!是谁砸我?!站出……哎呀!”
又一枚货币稳准狠命中他的脑袋,客人听到了好多货币哗啦啦响动的声音。他抬起头,只见二楼的平台上,一名少年趴在低矮的栏杆上,手里一把硬币上下抛接。他身边还有一个黑发的男人,正十分纵容的在他旁边堆起一小堆货币。
看着那堆钱,黄鲤鱼客人颤了颤,他想应该不会都用来砸他吧?
“你……你……”
他身边的黄鲤鱼动动嘴巴边上的须须,和主人一样是一副怒火冲天的样子。下一秒,黄鲤鱼被强有力的一尾巴拍在地板上,声音巨大回响在大厅里,犹如巴掌打在脸上的声音。
一尾金鲤鱼悠然悬浮在半空,它身上密布精巧的金松花纹,刚才那一尾巴就是它替主人打的。什么破鲤鱼,不掂量一下自己有多少资产,就敢在它的主人面前耀武扬威?
黄鲤鱼被打之后,看清打自己的鲤鱼颜色,立刻直挺挺躺平在地上,努力让自己像是一条死鱼。
这时候,二楼的那个少年也开口了。
“无论他出多少钱,就算动用黄鲤鱼阶层的所有资产,我都出两倍。”他点点那只大龟,“现在把它翻过来吧,龟是吉兆,一会儿拿去放生。”
龙宫金钱至上,黄鲤鱼客人惨白着脸,旁边有个人嬉笑着用肩膀撞了他一下。
“傻了吧?”化名柳相的妖狐幸灾乐祸,“脸疼么?”
崽崽表示他就喜欢做这种事情!就喜欢仗势欺人!打脸令狐愉悦!
黄鲤鱼客人掩面而去,土御门伊月掂掂手上这把货币……把它们收回了自己口袋里。
什么?想让他一掷千金?开什么玩笑,无意义的炫富等于浪费,除了让别人骂傻多速之外毫无作用!
他照价付了两倍的钱买龟,然后让河屋把之前的钱退给那个黄鲤鱼翻过来。大龟已经被翻过来了,没有第一时间走,反而很是通灵的跟在土御门伊月脚边,对他不住点头,眼窝湿润润的。
“下次可要小心,别再靠近这里了。”土御门伊月把龟带到海边,这一处远离龙宫浮华,是柳相发现的好地方。他见女孩方才一直关注着大龟,于是也请她来一同放生,女孩犹豫一下,跟来了。
“这只龟有三百岁了吧?”柳相打量着这只大乌龟,一听自己被提到,大龟立刻回过头,很憨厚的看着他。
“嗯,差不多是这个岁数,在海中众灵里,还算得上年幼呢。”土御门伊月说道,他回忆着自己曾读过的海中怪异的集子,放缓嗓音讲了一两个。他说海渊中有龙,会在海底熔岩上蹈火,又说有某种水母,活到生命尽头便会返老还童。
柳相很活泼,老是在提问。女孩却不敢,她只是走在侧面竖起耳朵听,偶尔憧憬的望着土御门伊月,这就是奴良先生的日月。
大龟缓缓踏进海水里,一下就甩脱了在陆地上的笨拙,灵巧地踩着水,伸长脖子向他们这里频频回望。土御门伊月一抬扇,示意它快些离去,大龟这才又点头又回首的慢慢游进深海。
女孩一直盯着那一圈圈的涟漪消散,这时候,她突然感觉有些寂寞。
“有点寂寞啊。”土御门伊月也说道。
“……哼,不如再抓回来留着玩?”这道不太客气而带着尖刺的声音属于源义衡,白发青年从后面缓缓而来,身边跟着条白鲤鱼。奴良鲤伴微微皱眉,不着痕迹地掩了土御门伊月。
土御门伊月一点也没有生气,他扇子一敲掌心,开开心心地说道。
“来放焰火?”
女孩不知道为什么他永远这么自得其乐,永远这么没有阴霾。土御门伊月所说的可不是升上天空的那种焰火,反正隔几天花魁道中就会见到,现在不如玩点更有意思的。
金鲤鱼麻利的把其他几条鲤鱼拍在地上,符咒从白发青年手中飞出,困住它们。白发青年严苛的看了一眼女孩,女孩微微颤抖,小声说道:
“我不会说出去的。”
源义衡于是冷淡地移开目光,他不相信这个女孩,但他相信小混蛋的判断。
土御门伊月展开扇子,轻轻向海面上一压,鼓起一阵微弱的小风,波光粼粼的海面于是微微颤动起来。他又是一抬扇子,刹那间,十数条海豚腾跃而起,下落时溅起大片闪光的水花!
“!!!”
女孩看得心神震动,只听土御门伊月又说道:
“开始了~”
四面似乎响起了鼓乐之声,不是龙宫的靡靡之音,而是一种清澈的浩大的音乐。其实这么偏僻的地界是没有乐队的,但是女孩就是听见了,那是她自己在心中为这场景配上的音乐,乐声如玉如瓷,锵然清脆。
海面亮了起来,大片发光的浮游生物缓缓浮起,密密匝匝将整片海域映成了琉璃般颜色。它们起初毫无秩序,只是应邀而来,阴阳师却很快拿起了他的指挥棒——那把扇——于是一切都变得合乎韵律起来。
当阴阳师的扇子下压,它们便徜徉于海面;当扇子左右摆,它们便游走如银龙摆尾;当扇子抵在阴阳师的掌心,它们便绽开成了一朵一朵怒放的海上花……
鼓乐一声一声,女孩的心跳也一声一声。那个白发的大人似乎想嘲讽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欣赏海上苍银焰火的盛景。
鼓点敲到最后,阴阳师掷出手中折扇。折扇旋转着掠过海面,海面之下的花火突破了水空交界,跃出海面,变成大片大片振翅的银色蝶!到处都是炸裂的雪银色!到处都是狂欢般的涌动和舞蹈!金色扇远远又飞旋回来,穿过这片银色海洋,从狂欢之中扑向它的主人。
阴阳师接住他的扇,漫天银色光落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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