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月很喜欢捧着一杯热茶，穿着一身舒适的秋衣裤，坐在廊前。
然后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庭院的风景，从早到晚。
有时候，他会放空大脑什么都不想，但也有时候——说不定真的是老了吧——他又会不由自主地去想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漫无边际的，完全发散的，思考。
他甚至会去想：
“三日月宗近”
——这个名字究竟代表了什么？
迷路走失老人，哈哈哈狂魔，亦或是，天下五剑之一，最具神性之刃。
……不过，这样是否有点夸张了呢？
要知道，即便拥有再美的刀纹，再久的历史，他的本质上也不过是一振才化形没多久的刀剑付丧神而已。甚至从取得付丧神资格和能够思考的角度来说，他和那些小孩子心性的短刀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不是吗？
只可惜呀，似乎大部分审神者，都喜欢把他捧到很高的位置呢。
虽然他的性格让他不会过于纠结这些事情，但……有些时候太高了，即便是老爷爷，也会吃力啊。
三日月轻轻叹口气，视线顺着在微风中打着旋儿飘下的落叶一起下移，最后落在被自己双手捧着的茶杯里。
杯子被他稳稳地捧着，碧色的茶水没有泛起丝毫的涟漪起伏，唯有热气腾着茶叶的清香，化为袅袅白雾自杯中冒出。
他看着看着，突然自嘴中冒出一个不成语句的音节来：“啊……”
今天，也没有茶梗立起来啊。
*
“三日月宗近。打除刃纹较多，因此被称为三日月，请多指教了。”
刚刚被召唤现形的蓝发付丧神弯了弯眼睛，看向对面的小姑娘，嗓音含笑：“主殿。”
有着金色短发的小姑娘表情看上去有些冷淡，亦或者说是走神更为准确一些，听见他的称呼后才回过神来，目光微凝，看向他的视线终于有了焦距。
神色不见欣喜。
“我是这座本丸的审神者，小林千夏。”
她很是平淡地开口，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三日月：“主殿的名字，很好听呢。”
哦呀哦呀，看来现在的老爷爷不那么受喜欢了呀。
他在心里玩笑似的想着，却也不甚在意——虽说同为刀剑，但向主人争宠什么的，他都已经是老爷爷了，还是参与了。
嗯，刚诞生的老爷爷。
三日月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连唇角的笑容都不自觉加深了一分。
恰在此时，审神者开口了。
她微仰着头，似无意般提起：“他们说，三日月殿是所有付丧神中，最具智慧的。”
三日月微怔，继而无奈笑道：“哈哈哈，是吗？不过这我可不敢当啊，毕竟只是一个存在的历史久了点的老爷爷罢了。”
“至于作为付丧神的经验，我大概比不上这座本丸其他的任何一位吧？”
审神者不置可否：“您过谦了。”
之后，审神者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带着三日月去了三条的部屋，而后便离开了。
能以人类之姿再次见到小狐丸，石切丸，岩融和今剑，三日月还是非常开心的。
开心到忍不住抬起手拍着石切丸的肩膀，神情带着些微妙的和蔼可亲，哈哈哈笑道：“哦呀，这便是石切丸了吗。”
——谁让石切丸是由三条宗近的弟子三条友成锻造而成的，三条家年龄最小的一个，而其他人都比他年纪大呢。
老爷爷喜欢亲近小辈不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吗。
素来稳重的大太刀石切丸：“……”
石切丸默默在心里再次感谢三条家不那么在意辈分关系，要不然，他将会多出四个一个比一个不靠谱的……叔叔。
小狐丸推了推面前的盘子：“吃油豆腐吗？”
三日月：“甚好甚好。”被成功吸引走了注意力，放过了石切丸。
而对新事物接受能力良好的三日月，很快就熟悉了本丸的生活了，还寻到了一个不错的茶友，陪他一起喝茶。
同时，他也察觉到本丸那隐隐压抑的气氛。
小狐丸说，那是因为本丸失踪了四位刀剑付丧神所造成的——分别是一期一振、宗三左文字、大和守安定和明石国行。
失踪得很莫名其妙，就像是突然蒸发了一样。听说审神者曾去寻找过好一段时间，也向时政查询过，但就是找不到那几个付丧神，连感应都断得干干净净。
听到这番话的三日月十分惊讶，抬手以袖轻掩住自己失态的表情，眼睛却不自觉流露几分担忧和困惑：“这真是……”
“总之，以后出阵或是远征的时候还是多加小心一点吧。”小狐丸打断他的话，“最好不要落单。”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也是主人的忠告。”
三日月收声，沉默着点了点头。
这件事情怎么看也不算是什么能令人心情愉悦的消息，才刚来本丸没多久的三日月也并不清楚其中的细节——小狐丸似乎并不打算在这上面讲得太过详细。
因而，三日月只能满揣着心思的，慢慢走到了莺丸常坐的走廊上——他打算找他喝喝茶，调整一下心情。
不过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莺丸并没有一如既往地坐在廊边喝茶。
三日月想了想，便朝着莺丸所在的部屋走去。只是当他靠近部屋刚打算敲门招呼的时候，里面传出的声音制止了他的全部动作。
他听到了莺丸的嗓音。
那一直含着三分笑意不紧不慢的声音里褪去了轻松闲适，只余下满满当当的哀恸和祈求，一字一句压抑着情感：“……请不要这样，主殿。”
“一定会有其他办法的！只要把事情告诉大家，就——”
“莺丸。”
嗓音熟悉语气却并不冷漠的女声，带着安抚似的温和，打断了他的发言：“你也不想大包平来到这座本丸后，会遇到这种事情吧。”
莺丸：“……但这并非是您的本意！”
审神者：“不用替我辩解什么，即便是那种存在，也是被称作为小林千夏的。”
一呼吸间的停顿，审神者提高了声音：“三日月殿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
三日月收敛了复杂神色，从善如流地拉开移门，走了进去，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跪坐在软垫上的审神者身上。他没有笑，眉眼间沉着几分深色，表情和语气却依旧从容淡然：“主殿。”
审神者看向他微微点头，神情一如初见时的冷淡：“坐。”
她抬起手，拿起了摆放在茶几上的茶壶，亲自为三日月倒了一杯茶，推到了他的面前。
见三日月在她对面坐好端起茶杯，审神者才不不紧不慢地开口：“三日月殿来得刚好，我正打算找你。”
三日月双手捧着茶杯，没有喝：“主殿寻我何事？”
坐在审神者左手边，表情不是很好看的莺丸闻言，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下了全部的想法，万般情感都化为无奈，低眉敛目，一言不发。
审神者沉吟片刻，似在组织语言，好半晌才道：“您也知道了吧，本丸失踪了四位刀剑付丧神。”
三日月：“是。”
审神者面不改色，以陈述语气继续道：“他们就在本丸外后山的一处密室中——我拿他们进行了一些实验。”
“……”
三日月眼睫微颤，不动声色地压下心中翻腾的情感，但说实话，他在内心深处并没有对此感到多少意外。
这一切并不是无迹可寻，只是大部分付丧神，不愿意说破而已。
似乎是考虑到他的心情，审神者最终还是稍稍柔和了一直紧绷着的神色，不轻不重的嗓音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一字一句咬字清晰：“我也不愿意发生这种事情，但因为之前发生了一些意外，使我诞生了另一种人格——她对付丧神的态度可不算友善。”
“我尝试着压制，但也总是会被她钻空子。出于某些个人原因，我不能找时之政府帮忙解决这个麻烦，甚至不愿意被他们发现端倪。不过为了避免酿成更大的悲剧，我必须尽早同这座本丸解除契约。”
三日月：“……”
审神者：“由于解除契约必须借时政之手，所以我能想出的最好的方法，便是让一位付丧神去‘揭发’我的所作所为，之后由时政强行断开契约。刚好，这样以后若是又出了什么意外以至于我拦不住她，她也不那么能轻易的就对你们造成威胁。”
“对如今的我警惕，或者说是仇视，并没有什么坏处。”
她说着，又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以余光瞥了一眼沉默着的莺丸：“也因此，我有试着暴露一些事情，只可惜……本丸的大家都太过于忠诚了。”
审神者抿唇停顿了一瞬，紧接着轻眨了一下眼睛，抬眸毫不闪避地盯着三日月的眼睛，再次说了她前不久见面时，对他所说过的话——
“他们说，三日月殿是所有付丧神中，最具智慧的。”
意有所指。
三日月闻言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的心往下一沉再沉，但也只能勉强抑制住嘴角的苦笑，维持着天下五剑之一的风度，不至于太过失态。
语速和缓的女声响在他的耳畔，那温柔的嗓音是难得的悦耳，语气也称不上冷漠，却让他感觉到了凉意。那凉意算不上是刺骨的寒冷，甚至不明显，仅一丝丝的从指尖蔓延，一点点深入心脏，一如他本体刀剑的温度。
“如果是您的话，应该明白怎样做才是最有利的吧？”
“……”
“而且您才刚刚来到，我也没对您尽到主人的责任，所以也无须顾虑太多吧？”
“……”
“我知道让刀剑去做这样近似于反主的事情会很困难，甚至有暗堕刀风险，但如果是您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
“毕竟您可是，三日月宗近。”
“……”
三日月：“……如果是主命的话。”
真过分呐，主殿，竟然能如此轻松信任地说出让刀剑揭发他的主人之类的要求什么的。
但，他又能如何呢？
三日月垂眸，轻声道：“可以哦，只要是主命的话。”
即便是老爷爷了，他也是刀剑啊。
*
“三日月！想什么呢！”
三日月微微恍惚了一下，随后下意识挂上笑容，抬眸看向发声处。入目，是一个五官有些熟悉的双马尾绿发少女。
三日月心下了然——看来，今天审神者的新造型是……唔，女孩子模样的笑面殿？
笑面殿怎么惹到主殿了吗？还是说，是鹤丸殿或者龟甲殿挑唆的呢？
三日月随意猜测了一下，同时笑着回道：“哈哈哈，只是有点可惜，今天没有茶梗立起来。”
“老爷爷最近运气似乎不是很好啊。”
“让茶梗立起来不是很简单嘛。”
她话音刚落，三日月就见自己的茶杯中漫起来淡淡的靛青色烟雾，于是不自觉加深了眼中的笑意。
哦呀，是想用幻觉安慰他吗？真是贴心啊。
然后，待烟雾散开。本以为能看到茶梗在水中立起来的三日月，自杯中看到了——
一个迷你版三日月手办。
而且还是一个迷你版一手高举茶梗另一手捧着茶杯，自由女神像式造型的三日月手办。
三日月：“……”
“哈哈哈哈是不是超有意思！！”
“……”
他笑了：“是很有意思。”
*
刀剑是世上最忠诚之物，所以即便是作为付丧神拥有了人形，有些根深蒂固的东西，也难以完全消除。
但刀剑的主人总是在变化的，因此他的忠诚，一般只会奉献给“现在”的主人。被原主人赠送给属下，然后反过来被属下用来杀害了原主人的事情，历史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
只不过啊，这并不代表刀剑不想记住，没有喜好。
如果可以的话。
三日月希望，现任的审神者是那种，值得被记住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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