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坐到上元府贡院号房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已经经历过一次,失败过一次,宁砚几乎没有什么紧张感。
在他的视线所及范围内扫视一圈,大多数能看到的都是而立、不惑之年的中年人,如他一般年龄的很少。两鬓已经斑白的人也不缺,果真应了那句“五十少进士”。
考生到齐后不久,从贡院的后院便走出来一行人。为首的一身紫服,头戴直脚幞头的人。这人的身后并排跟着三位身着绯服的人。
大凉官服主要以颜色来区分品阶。八、九品官员服青,六、七品官员服绿,四、五品官员服绯,佩银鱼袋,三品及以上服紫,佩金鱼袋。而若入内阁,任首辅,佩的则是紫金鱼袋。
而大凉历来由礼部与御史台协同主持。礼部尚书为主考官,礼部侍郎一名,御史台副都御史两名为副考官,所以这三人的身份一目了然。
宁砚的号房比较靠前,能清楚的看到最前方的公堂。他看到四人在公堂交谈了两句后,一名下官得了吩咐后退出了公堂,四人在各自的位置落座。
没过多久,伴随着沉闷响亮的鼓声,外帘官捧着托盘从后院而出,托盘里盛的就是会试的考卷。
第一场试四书义三道,经义四道;第二场试论一、制五、诏、诰、章、表内科各一;第三场试经、史、策各一。
上一次宁砚就是栽在了史论上,所以等他拿到考卷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看向了这次的史论题。
“蜀武帝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后晋连霍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这就是这次的史论题。
蜀武帝指的就是诸葛亮,连霍是大凉开国之前十国混战之时,后晋的一代名相。“申商”指战国时的申不害与商鞅,两人都是变法的代表人物。
所以题目的大致意思就是诸葛亮和连霍都变法了,结果却是一成一败。
题目的意思宁砚明了,相关史事他也了然于胸。心底松了一口气的他却想到了另外一个层面上。
当今那位变法革新的想法应该还一直坚持着。
这一点,不仅仅从考卷上能看出来,从他对宁武关之变以后的处理手段就能看出来。
他虽然革除了章严维的首辅之位,但却将原次辅夏敬提为了首辅。而夏敬是谁,章严维变法的头号拥护者。
从这里就能看出皇帝的用意。暂时妥协,等宁武关风波过后便会寻机再次启用章严维。
这对宁砚来说算是一个大大的好消息。反正他已经被打上了章派的烙印,那章严维一旦重新掌权,对他来说虽然利害并存,但利绝对大于害。
思绪跑了一会儿后,宁砚回神后便开始将注意力放到了书义与经义之上。这是第一场的内容,三天后就会有人来收卷。
第一场、第二场宁砚都完成的很顺利,每次剩下的时间他便用来构思史论题与策论题。
所以,当第三场考试开始的时候,宁砚笔下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
“天下之患莫甚於不权时势、而务博宽大之名……虽申商之术、儒者弗道、然时势所值、激於不得不然、善为国者必不敢因循顾忌、而贻天下以不测之患……”
史论之后,宁砚稍作休息之后便开始策论的答题,不然他怕间隔的久了,脑海中的思绪就断了。
策论的题目很简单,“刑赏忠厚之至论”七字而已。
宁砚将宣纸展平,又往砚台里添了点水将墨磨匀,蘸墨之后,笔尖稍顿后便提腕落字。
“尧、舜、禹、汤、文、武、成、康之际,何其爱民之深,忧民之切,而待天下以君子长者之道也。有一善,从而赏之,又从而咏歌嗟叹之,所以乐其始而勉其终……”
当天晚上,宁砚将笔放下,看了一眼燃了大半的蜡烛,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
终于完了。
一天的时间,三道题,全部作答完毕。此刻的考场上已经少有烛光了,大多数人已经休息了。巡查的小吏换班之后,提着灯笼在考场来回巡视。
宁砚将东西整理了一下,而后熄灭蜡烛开始休息。第二天,宁砚放缓速度将答卷整整齐齐的誊录一遍。
第三天宁砚就开始闭目养神,如坐针毡的熬时间。
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事,一名考生在第二天夜晚被发现用夹带作弊。第二天,主考官礼部尚书对这人作出了刑罚。
废除举人功名,终身禁止参加科举,贡院之外鞭笞三十,以儆效尤。这个插曲让宁砚清楚的看到了大凉对科举作弊现象处理的严苛程度。
最后一天第三场的答卷被收以后,当晚宁砚度过了在贡院的最后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出了贡院。
他自认为这次会试已经是他能发挥到的最好水平,如果这次依旧不中,他真的就会如他对陆秋歌说的那样不考了。
会试结束后便是长达二十天的等待放榜的时间。这二十天宁砚不是待在客栈就是在上元府观赏游玩。他还专门去皇城外走了一圈。
四月十日。
宁砚呆在客栈看书,桌子上放着一碟葵花籽,吃的津津有味,看的也津津有味。如果合上书的话,就能看到封面上写着的“文武散仙”四个字。
在儒家为正统的大凉,话本这些东西到底是上不了台面的,所以“笔名”这个东西就产生了。管光武就用自己的名和字取的“文武散仙”这个笔名。
虽然手里的话本创意都是他提供的,但被管光武写出来后,他看起来依旧是新意十足。
“会试捷报——捷报到——”
哒哒的马蹄声和响亮的吆喝声一同响起,从二楼的窗户穿进了宁砚的耳中,宁砚往嘴里喂瓜子的手一顿,放下书就站了起来。
“放榜了!”宁砚喃喃自语了一句。一直以来放松的心在这一刻提了起来。
同乡试一样,在会试之前他们便会将自己落脚的地方呈给相关官员,等放榜的时候,就有专人来负责通知。
宁砚在房间中来回的走着,等待着结果。
“宁安府凤鸣县宁砚,列榜第二!”
“宁安府凤鸣县宁砚,列榜第二!”
“宁安府凤鸣县宁砚,列榜第二!”
连续三道声音接连在一楼、楼梯和他居住的客房门口响起,宁砚的心也跟着激荡了起来。
中了!第二!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宁砚整了整衣服之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恭喜宁公子高中贡士!”一名小吏笑容满面的给宁砚递上了一封红色的捷报。
宁砚连忙接过这张“录取通知书”,第一眼就看到了上面印着的礼部的官印。这是录取通知书,也可以算是通行证,通往殿试的通行证。
而且殿试一般不会淘汰人,只是重新排一个名次而已,贡士就已经是准进士了,就等一个月后的殿试御策之后确定进士的出身。
客栈里住的其他的举人在听到动静的时候就纷纷聚了过来,羡慕之余,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纷纷道贺起来。
“恭喜宁兄高中!”
“英雄出少年啊!”
宁砚也拱手笑应:“多谢诸位,多谢!”
宁砚转身回房间取了二两碎银子塞给了那名小吏。“麻烦了,拿着去吃杯茶水。”
小吏笑眯眯的收下,塞进袖子中,弯腰拱手道谢:“多谢宁公子。”
等门口的人都散去之后,宁砚兴冲冲的就铺开宣纸开始给家里写信。殿试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他回不去,就想先给家里报喜。
在信写到一半的时候,宁砚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搬家!将家从宁安府搬到上元府来。
殿试之后,除了三鼎甲外,其余进士会有一次朝考,从朝考中会挑选成绩优异的人入翰林任庶吉士。
所以如果他能有幸在三鼎甲之列,或者经过朝考后成为庶吉士,肯定就是在上元府任职,他肯定不想与陆秋歌和他娘两地分居。
而且如果能搬到上元府来,那也就能避开陆家那极品的一家人,眼不见心不烦。
这个想法冒出来后就一直挥之不去了,越想越觉得可行的决定这段时间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宅子。
上元府是京师,房价绝对便宜不到哪儿去,从一些坐到三品大员的官员都买不起府邸就可见一二。虽然这三年他也攒了不少钱,但还是得精打细算一点。
出门将家书交给信差之后,宁砚在打听之下来到了玄武街,这条汇聚了上元府上层权贵的地方。
这里的府邸很少有私宅,大部分都是御赐的官宅。能住在这里的,不是当家人身居高位,就是祖辈厚爵承荫后代。
与别的繁华的街道不同,玄武街少有行人,就算是有,也都是一副小心翼翼,敬畏不已的样子。
宁砚在玄武街走了一段后,在匾额为“章府”的府邸前停了下来。两扇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门口两尊石狮威风凛凛,口中含珠,怒视前方。
宁砚停留片刻后,走上了台阶,然后将握在手中的那串紫檀木佛珠递给了守门的家丁。
“劳烦通报一声,宁安府人氏宁砚请见章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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