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宁砚在马车上见那个才在小鹿鸣宴上见过的人时,心里暗自思量,他为什么会单独来见自己。而醉意在上马车的那一刻就消散的七七八八了。
面前的章严维,闭着眼睛,与在宴会上的端重威严不同,更多的是一种平和,一种泰然自若。
给他的感觉就如同一座山,一片海,大、深、高、稳。这是记忆中的宁伯生都不曾给他的感觉。
“去哪里?”章严维闭眼问道。
“要走东门出城。”宁砚如实回到。
宁砚的骨子里到底还留着现代人的许多习性,对章严维这样的高官虽然心存敬畏,但到底没有古代平民对官员的一种“奴性”。
所以他和章严维单独相处,也没有表现的诚惶诚恐,最多显得有些束手束脚而已。
章严维闻言,放在膝盖的右手敲了一下车窗,然后沉声吩咐道:“往东城门走。”
马车外传来了回应的声音。“是。”
紧接着,宁砚就感觉马车在原地调了头,然后又缓缓驶动,章严维这才睁开了双眼。
“子长的孙子?”这是章严维对宁砚说的第二句话。
宁砚心下微微一动,章严维知道他爷爷的字,难道两人认识?
“是。”
章严维点了点头,言语中竟带上了几分欣慰之感。“的确有几分子长的温润儒雅。”
“不知学政大人和家爷是……”
“同科进士,翰林同僚,至交好友。”章严维给了十二个字的回答。
果然……宁砚心里暗道。
“子长他何时去世的?”如果不是宴会的场合不对,他在那时就问出来了。
“爷爷他六年前就已经仙去了。”
章严维听后,沉默了片刻,然后长叹了一口气。“我道为何再收不到他的来信,音信全无,原来是已经亡故。子长兄不过长我八岁,我依旧健在,他却与世长辞。”
宁砚平和的说到:“爷爷辞官后性子越发豁达,常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走的时候没有什么痛苦,也没有什么遗憾。他没有让我父亲告知学政大人,也许就是不希望学政大人为他哀痛。”
章严维摇了摇头,看着马车外的街道,久久没有没说话。就在宁砚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的时候,章严维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子长离世后,你们是否回宁家祖地了?”
宁砚摇了摇头。从记忆中知道,凤鸣县只是宁伯生选择隐居的地方,宁家祖籍在金陵,也算是金陵的望族。
虽然这几代子孙没有什么出色的,但再往上数,金陵宁家出过首辅,也出过大将军,也算是簪缨世家。
但宁伯生所在的一支在家族中并不受重视。宁伯生幼时父母双丧,在宁家也算是倍受欺凌。后来一气之下离开了金陵宁家就再也没有回去。即使去世也是葬在了平德村。
“爷爷对那边还是有怨,想回去又咽不下那口气,他去世时父亲就将他葬在了凤鸣县。爷爷去后四年,父亲在考乡试时病逝,也葬在了凤鸣县。”
章严维一怔。“远平贤侄也离世了?!”
宁砚无声的点了点头。
“唉~子长这一生为何如此命运多舛。”喟叹过后,章严维看向宁砚的目光浮现了几分怜爱之色。
“如果我没算错,你今年应该十八了?”宁砚幼时在上元府时,他还见过一次,只是那是他还是两三岁的幼童。
“回学政大人,是。”他知道古人都爱用虚岁,这样算来他正是十八岁。
“别叫大人了,唤我一声章公就行。我问你,你可愿随我一同前去上元府?你成为太学生后,乡试可以在上元府参加。这期间,你完全可以在国子监学习。”
宁砚知道,章严维在来宁安府任学政之前就是正三品的礼部尚书,这次回京师,最坏的结果就是继续任一个正三品的官职,很大的可能会晋升。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他跟着章严维,章严维绝对不会薄待了他。在章严维的庇护下,绝对比在平德村的条件好上数倍。
但这这就意味着他寄人篱下,他不想让自己陷入这样被动的处境。即使章严维优待他,又能保证章家的每一个人对他与对章家的子弟一视同仁吗?
如果不能,那冷嘲热讽,白眼闲话就不可避免了。他现在已经能自己养活自己,何苦去找这份不自在。
见宁砚不说话,章严维抚须说到:“你要是担心你娘,我可以让人接她一起去上元府。”
宁砚这才作揖回到:“小子谢章公的好意,但怕是要辜负您的美意了。”
“哦?为何?”
宁砚想了想,然后笑着说到:“章公可能没听过,民间有句话是这样说的,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想我娘应该也是不想去上元府的。”
章严维重复了一遍宁砚的话,而后道:“罢了罢了,既然你已经有了决定,我也不强求了。当年子长就是这样,决定辞官后,谁劝都没有用。”
此刻,章严维的心中,除了可惜之外,更多的却是一种欣赏。贫贱不移,富贵不屈,君子也。
从袖子中取出了一样东西,是一串紫檀木制成的佛珠,章严维将之递向宁砚。“知府何才岩是我的门生,在宁安府下辖内,你如果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去找他,他会全力以助的。”
宁砚看着那串佛珠,不知道该不该接。
章严维笑着说到:“你刚才已经回绝过我一次,怎么,这次还想回绝?”
宁砚闻言,双手接过了那串佛珠,真挚的道谢。“多谢章公。”
虽然他拒绝了章严维一次,但章严维对他的慈善他能清楚的感受的到。按他说的,他爷爷和章严维已经八年没有任何往来,章严维还能记得这份交情,已经很难得了。
“我即日就将启程回上元府,我希望下次见,是在殿试朝堂之上。子长当年位列二甲第一,传胪唱名,你休要落了他的名头。”
“小子谨记章公教诲。”
“你归家后,代我为子长上一柱香。”
宁砚点了点头。
“吁~”的声音传来,马车停了下来。
“大人到城门外了。”声音从外面传来。
宁砚看向章严维。“章公,小子该告辞了。”
章严维用手压了压,示意宁砚稍等。“你既已无长辈,加冠之时也就无人赠字,我代子长提前赠你一字如何?”
“请章公赐字。”这种话宁砚自是不会拒绝。加冠时候的字由长辈赐予,他爹他爷爷都不在了,如果没有章严维,他最可能就是去找曹夫子给他赐字。
章严维捻着胡须沉吟片刻,道:“砚者,盛墨之器也,松香入墨,清香不散,就‘清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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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章严维的马车驶回城内,宁砚放在袖中的手捏紧了那串紫檀木佛珠。
原来他爷爷留下的不仅仅是那一书房能看不能卖的书,还有这么一个无法用价值来衡量的人脉。
“宁砚,你怎么会从那辆马车上下来?你雇的?”出现在宁砚身后的管光武拍了拍宁砚的肩膀。
“是啊。”宁砚胡乱应了一句。“我们出发吧。”
“行!”管光武爽快的答应了下来。“你说你有一个比话本更好听的故事,记得路上说给我听,说好了,有银子赏你。”
宁砚失笑道:“那在下就在这里先谢过管大少爷了。”
管光武下巴一抬,昂首挺胸的走向马车,宁砚则紧随其后。等宁砚坐上马车后才突然想起自己的行礼还在客栈,在管光武的奚落声中他先返回去拿行礼,然后再次登上马车。
一阵尘土飞扬,撒开了四蹄的马拉着马车奔离城墙,夕阳的余晖洒在马车上,拉出了一道长长的斜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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