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柳之母死是《礼记》中讲的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叫子柳的人,他的母亲死了,但没钱安葬。他的弟弟子硕就提议把庶弟的母亲卖了葬他的母亲。
子柳不认同这样的做法,拒绝了。后来在别人的资助下,把她的母亲安葬了后,子硕又想用剩下的钱买祭祀用的器具。子柳也拒绝了,说君子不惜丧葬之事以利其家,就把这些钱分给了贫寒的兄弟。
理解起来,就是人不能借机发不义之财。宁砚记得前世的明朝有一本书叫《增广贤文》,其中有一句话就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本书在这个世界是没有的。
宁砚思忖之后便准备从这里破题,笔尖润墨,便准备落笔。其余的人多数还在苦思冥想,只有寥寥数人提笔落字,但手下也是或犹豫或停顿。
曹夫子抚了一会儿他精心呵护的胡须,然后拿着戒尺,提着酒壶站了起来,在学舍内走起来,在每一个学子身边会驻足片刻。
等走到管光武身边的时候,正看书看的入神的管光武一点察觉都没有。曹夫子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管光武一个激灵,条件反射似的将书往书案下塞。只是还没等他塞下去,就被曹夫子用戒尺给挡住了。
“手伸出来。”曹夫子板着脸说到。
管光武苦着脸,忸忸怩怩的将手伸了出来。曹夫子毫不留情,重重的一戒尺打了上去。
“哎呀!”
管光武扯着嗓门嚎了一声,咬牙吸了一口凉气。
“书给我。”
隔着几个位置的宁砚手一抖,一滴墨滴在了宣纸上,迅速晕开了一个墨点。
要是管光武他自己的书,他给就给了,但这是只是他租的,有借有还他管光武还是知道的。
犹豫了一下,管光武将书往怀里一塞,视死如归似的伸出了另外一只手。“夫子,您再打我两下就好,书就别收了。”
“哼!朽木不可雕。”
冷哼一声,曹夫子在管光武的手上狠狠的打了三下。管光武这次倒是没有喊叫,只是龇牙咧嘴的呼了几口气。
曹夫子拂袖从管光武的走开。管光武从怀里将书从怀里掏出来,然后看着宁砚的背影满怀怨念的瞪了几眼。
都怪你不把书卖给我,不然我直接把书给夫子,怎么会挨这三下!
宁砚似有所感,回头看向管光武。管光武将头一扭,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他的气闷。
但很可惜,宁砚理解不到他想表达的意思。他回头只是想示意管光武别在上课的时候看杂书,不然书被收了就要不回来了,让他回去怎么和他的童养媳交待。
见管光武不看他,宁砚也就转回了头。将染了墨点的宣纸换下,在新的一张上将已经想好的诗写下:
子柳之母死,鬻庶母葬焉?
君子若需财,取之必有道。
车马富者趣,酒花贫者缘。
以其道取泉,孟子曰甚善。”
(注:泉是古代钱币的一个代称。)
最后一笔落下,刚提笔收腕,就听到身旁传来了曹夫子满意的声音:“甚善,的确甚善。”
前一个“甚善”指的是宁砚诗中结尾二字,后一个则是对宁砚的夸奖。
宁砚谦逊道:“老师过奖了。”
见宁砚不骄不躁,曹夫子暗暗点头。“再接再厉。”
“学生明白。”
一旁的刘广嫉妒的看了宁砚两眼,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轻哼。
等下学的时候,管光武交了一张白纸,又领了曹夫子的三戒尺。嘴上虽然叫着疼,心里却不以为然。拿上租来的三本书就走了。
宁砚收拾好东西后,几步上前追上了管光武。管光武瞥了他一眼,语气带冲。
“干嘛?你平时可是子栩清高,最讨厌我这样满身铜臭的人吗?租借书的钱我也给你了,这一个月书就是我的,你现在想要回去我也不会给的。”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书你以后在斋舍看就好,别带到学舍了。”宁砚顿了一下,又道:“我担心书被夫子收走,你想必也不想再挨戒尺。”
管光武一下像是被踩了痛脚似的,臭着一张脸说到:“你再提今天的事,信不信我揍你!”
宁砚往后退了一步。“君子动口不动手。”
管光武嗤笑一声。“胆小如鼠,跟妇人似的!”
宁砚平静的说到:“不是胆小,只是不想平白挨打。”而且他曾经还真的是女人。
“还不都是一个意思。”管光武见宁砚还想说着什么,挥手打断了他。“行了,把你的心往肚子里放,我管光武是说话算话的人,既然说了一个月后还你,就一定会做到。”
说完,管光武便大步离开了。宁砚看着他的背影,轻轻的摇了摇头,暗暗道:这管光武虽然性子有些讨人嫌,但本性应该是不坏的。
从学舍离开后,宁砚便去了伙房。书院是给提供最基本的饭食的,吃个七八分饱没有问题,但想吃全饱或者吃得好就别想了。
宁砚本来想用今天从管光武那里得来的银子买上两个肉包子。他来这里这么久,唯一沾的荤腥就是鸡蛋了。
但等他站到卖包子的地方,想起家里的两个女人,想着她们可能会吃的东西,犹豫了一下,他又将钱放了回去,转身坐回了原来的地方。
正吃着馒头的时候,阴阳怪气的声音传了过来。“某人不是才从管大少那里拿到了一锭银子吗?怎么连个肉包子也吃不起?”
宁砚专心吃饭,不理会刘广。从原主的记忆中知道,在考童生时,刘广是第二,他是第三。但在书院里,被曹夫子夸奖的从来都是宁砚。
还有就是刘广只是出身普通的农户,而宁砚的祖父虽然官不大,但也好歹是种过进士,当过翰林的人,论出身比刘广往上数七八代都是泥腿子好上太多。
所以嫉妒之心让刘广看宁砚从来都不顺眼。以前的宁砚不搭理他,现在的宁砚就更懒得搭理他。
宁砚这副淡然的样子让刘广心里的妒火烧的更加旺盛起来,言语也越发的尖酸刻薄起来。
“亏的某人总是装出一副清高的样子,到头来为了一点点的黄白之物去攀附一个纨绔子弟,真真是白读了圣贤书,令我辈读书人蒙羞。”
宁砚放下筷子站了起来,就在刘广以为他要和自己理论时,宁砚指着他,然后朝他身后说了一句话。
“他说你是纨绔子弟。”
刘广脸色一僵,扭头就朝身后看去,刚转身,一个诺大的拳头的就砸到了他的鼻梁上,刘广怪叫一声,捂着鼻子就蹲到了地上。
一拳收回,管光武又飞上来一脚。“我让你看看什么是纨绔子弟!”
刘广在地上一滚,躲开了管光武的这一脚,狼狈的爬起来,颤着声音气愤的喊到:“有辱斯文!你这是有辱斯文!”
管光武一脚踩在桌子上,儒衫都被他穿出了匪气。“背地里骂我纨绔,还想让我斯文,我看你是不清楚我管光武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你本事当着我的面再骂一遍。”
刘广一下吱唔着说不出话了,最后只能底气不足的丢下一句“我……我不和你一般见识”后,转身就走。
“今天这事你要是敢去和夫子告状,别说这致远书院了,就是在整个凤鸣县,我都能让你待不下去。”管光武在刘广的身后凉凉的说到。
刘广缩了一下脖子,一声没吭。他清楚,管光武的话一点都不夸大。管光武的爹是凤鸣县的县令,还有一个富甲凤鸣县的亲生父亲,想收拾他一个农家子,再容易不过了。
所以即使心里有再多的怨恨,刘广也只能灰溜溜的离开。只是,在经过宁砚身边的时候,宁砚冷不丁的伸出了一只脚。
刘广猝不及防之下,被绊倒在地,本来被管光武打过一拳的鼻子,再经过这么一磕,鼻血一下便流了出来,眼泪也飙了出来。
这种举动换作以前的宁砚,是不可能做的。说的好听一点,原主那叫宽容大度,说的不好听一点,那就是懦弱。
原主小时候在京师上元府待过几年,也算是过了几年的好日子。祖父宁伯生辞官后,日子风光不再,巨大的落差造就了原来宁砚的性格。
自诩清高,温润谦恭,实则懦弱胆小,谨小慎微。而现在的他,绝对不是什么肯吃亏的主儿。
刘广爬起来,泛红的双眼圆瞪向宁砚,但没等他说话,管光武的一声“还不快滚”就让刘广泄了气,牙关紧咬,捏紧双拳,用袖子遮着脸走了。
刘广离开后,其余的学子也都埋下头继续吃饭。和他们无关的人和事,他们只当看戏就成。
管光武走到宁砚的身边,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坐着的宁砚。
“刚才绊的那一下让我看你顺眼一点了。要是还像以前那样只会忍着,我只会更加的瞧不起你。”
宁砚看管光武一副“我瞧得上你是你的荣幸”的样子,不禁暗暗翻了个白眼。
“我只是发现,忍一时,风未平,浪未静,于是就不想忍了。”
管光武对这句话认同的点了点头。“看来生了场病,脑子倒是开窍了。”
宁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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