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李麦多吩咐完,才推门走了出去。她从胡同另一头绕了出去,然后重新走进辫儿胡同,像刚刚回家一般,路过濮阳家。

    听到哭喊声,李麦多自然是要停住脚步,况且那门大敞四开的,任谁路过都能看见里面发生了什么。

    李麦多一走近,门口站着的红卫兵便看见了她。

    红县地方小,巴掌大,统共两个学校,学生们彼此之间都是认识的,门口站着的红卫兵一看是麦多,立刻站直了身子,“为人民服务。李麦多同志你好。”

    李麦多已经从红县一中毕业了,可她却是红县一中第一批红卫兵,当时他们那个小组还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叫红县一中第一革命造反红卫兵,当时的李麦多就是骨干成员,所以下面年级的没有不认识她的。

    李麦多装作刚刚回家的样子,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你们干什么呢?”

    “这家的女人是后妈!”门口站着的人小声说了一句,“我们前几天大串联正好遇到那里的红卫兵揪出一个虐待孩子的后妈,所以一回来就打听到了,原来这家女人也是后妈。”

    “是吗?”李麦多哦了一声,说道:“那我还不知道呢,我也看看。”

    说完,她大跨步走进院子。

    院子里的人都围成了一个圈,看见李麦多来了,个个都看了过来,李麦多这才看见那个女学生手里拿着一把大剪刀,正准备剪孔卉的头发,而孔卉一直在挣扎,脸都贴在了地上,还不停的反抗。

    “这不是李麦多同志,听说你们第一队的去串联了?”领头的男生说。

    “是,这不刚回来,路过,就进来了。”李麦多说着走过去,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濮阳,那孩子已经呆了,一点表情都没有,两眼无神,就那么坐着,失了魂一般。

    天色开始暗下来,火烧云就挂在天边,火红火红的,照的天空红彤彤的,又映在每个人的脸上,燃烧着最无知的罪恶。

    李麦多两手掐腰,手指插在武装带里面,一样的气势恢宏,心想幸亏没换衣服,否则想救她们都难。

    她拿手指了指孔卉,“你看,这邻里住着,我都不知道你是后妈,你这隐藏的深啊,还是忘了自己是后妈这事儿了?”

    孔卉被压在地上,勉强抬眼看了下李麦多。她当然认得李麦多,李家的大闺女,这几个胡同里没有不认识她的,脾气火爆,就连她爸妈都有些怕她。而此刻,孔卉却已经心如死灰,就算来人是自己的邻居又能怎样,这年头,儿子举报父母的事都有,划清界限的满满都是,还能指望一个穿着绿军装、戴着红袖章的人救她?

    李麦多说完,走到女学生跟前,一把抢过剪子,抓起自己的头发,一剪子便下去了。

    她的头发原本齐耳,这一剪子下去,露出了半个耳朵来。

    “李麦多同志,你这是做什么?”那女学生被这猝不及防的动作吓了一跳。

    “都是我革命不彻底,邻居都没查清,我剪发铭心,一定把革命进行到底!”

    李麦多说完,便喊了一嗓子,“金多在吗?”

    李金多在墙根处听着,刚想回答,却被米多一把捂住了嘴巴。

    李米多朝他摇摇头,示意他先别回答。

    这边麦多没听见回答,又喊了一声,“金多,李金多!”

    喊到第四声时,米多早就把金多拉进屋里,佯装刚听见一般,从屋里跑到院子里,故意加重了脚步,喊道:“姐,是你吗,你回来了?”

    辛向南看着,心里一动,这米多什么时候这么机灵了?

    “哦,我回来了。你们过来,叫上金多和向南来。”李麦多喊了一句,“我在濮阳家。”

    米多他们连忙跑了过去。

    李米多第一次见此情景。

    院子里站满了人,个个都穿着绿军装,脸上洋溢着说不上来的狠劣,看上去是青春蓬勃,却又散发着不知名的味道。

    李米多愣了一下,看到姐姐朝她使眼色,才挪着步子走近了。

    “看着啊,咱们的邻居是后妈,以后你们也要和我一样,和他们划清界限,看着!”李麦多说完,便抓起孔卉的头发,一剪子下去了。

    长长的头发,瞬间剪成两截,一把抓在麦多手里,她剪完后便站起来,对米多他们说:“看见了吧,就是这样!”

    领头的见如此,虽没剪成阴阳头,可也算剪了,既然已经剪完,他们也没什么由头了,而且闹了一下午,早就饿的不行了,随即摆摆手,就撤了。

    红卫兵们呼呼啦走光后,院子里又重新恢复寂静。

    可这寂静有些可怕,濮阳已经吓傻了,孔卉也瘫在地上。

    金多去看门,辛向南和李米多连忙把孔卉扶了起来。

    “婶子,你快起来。”李米多用力拉了一把。

    麦多也扶起了濮阳,半拖半拽的把她们拉回房间。

    两人都喝了些水,才慢慢平静下来。

    这时金多跑了进来,“濮叔叔回来了!”

    说话间,濮司友已经站在门口,一脸惊慌的看着一身泥土,头发散乱的孔卉,和呆坐着的濮阳。

    听了金多的话,两人的眼珠这才转了起来,一同扑向濮司友,痛哭起来。

    天色已经暗了,天际边也烧起了最后一把红,映在每个人脸上的深红色,带着稍冷的调子,却展露着最原始的希冀。

    李米多给抱头痛哭的濮家人关上门,然后看了一眼金多,还有头发被剪的跟狗啃一样的麦多,她突然咧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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