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亭本是个凉亭,但是阿婉会享受,刚到这个院子第一件事就是让胡老汉拿着草席围了一圈,中间先铺上厚厚的草席,再铺上兽皮,最后是坐垫和矮几,还有炭盆。
平日里阿婉经常会坐在这边看书做针线,偶尔和师父们联系。
此刻三郎就坐在她对面,面色沉着,双膝跪拢,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背脊挺直着,垂头的端坐着。
他的坐姿十分的端正,那种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优雅让他那张平凡的脸都显得没那么显眼了,阿婉执壶为他倒了杯热茶:“这是我惯喝的洛神花蜜茶,三郎尝尝看?”
“谢谢夫人。”三郎颔首。
“三郎有话就说吧,夫人我听着。”阿婉笑了笑,她心中有了猜测,看向三郎的眼神就更加的亲切了。
三郎有些不安的搓了搓手指,虽说是以仆从的身份跟着郭嘉和阿婉,但是这段日子确实是他懂事以来最安稳的一段日子,无论是小时候在后宅中遭遇的那些算计,还是后来颠沛流离的生活,都没有这几个月来安稳。
所以,此刻他想要说出的话却有些说不出口了。
他……不想说。
却不能不说。
“我本姓庞,名统,父亲曾在上党为官,我叔父乃是荆州名士庞德公,胡汉是我的仆从,在家中遇难之后,一路护持我前往荆州,却不想半路遭难,身上银钱箱笼被洗劫一空,生死之际为夫人所救。”
庞统将自己的来历缓缓道来,每说一句,都忍不住的抬眼看向阿婉。
生怕从阿婉脸上看见不悦,或者被隐瞒的恼怒来。
可阿婉一直都带着浅浅的笑,仿佛丝毫都不生气,庞统心中复杂难言,连忙低下头,生怕自己的眼神暴露自己的心思,虽说他年幼聪慧,腹有乾坤,可到底幼年苦难,心底底气实在是不足的很。
“之前你不与我说这些,如今却又来说,是想要夫君助你去荆州找你叔父么?”
庞统沉默了。
他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
阿婉看的出来他还没想清楚,此刻将真实身份告知,或许也只是一时冲动而已。
不过……
这可是未来和诸葛孔明相提并论的大谋士啊,为刘备的江山立下汗马功劳,若不是早死,他和诸葛孔明的成就说不定谁高谁低呢,这也证明着,这位雏凤居士是多么的聪慧。
阿婉微微垂头,眸光闪了闪,爱才之心蠢蠢欲动。
“是还未想清楚么?”
庞统点点头,如今的他也不过才九岁而已:“如今世道艰难,黄巾军乱,洛阳离荆州路途遥远,我若是带着胡汉去往荆州,一路危机重重,况且,统亦仰慕先生才德,若有机会聆听教导也好。”
阿婉挑眉。
她倒是没想到,庞统居然看上了郭嘉。
不管如何,郭嘉现在尚未及冠,怎么看也不像是教书育人的模样。
“你为何想要拜师夫君?他如今尚未及冠,当不得老师的。”
“舆图。”
庞统突然抬头,目光灼灼的看着阿婉:“我看见先生手中有几分舆图,在这乱世中,若想谋划天下,舆图乃是重中之重。”
阿婉:“……”
年纪不大,却已然有了征伐之心?
这谋士也算是从小的梦想了么?
“其实……”阿婉突然笑着看向庞统:“本夫人出身青岩万花,你若愿意,我可收你为徒。”
庞统的眉头微微蹙起。
有些狐疑,又有些不信任的看着阿婉。
阿婉凑到庞统身边,古灵精怪的左顾右盼后小声诱惑:“你若拜我为师,我教你制舆图如何?”
庞统没答应,甚至脚步有些凌乱的离开了,很显然,阿婉提出的建议让庞统心绪大乱,可阿婉的心情却是极好,庞统走后就联系了自己的师父孙思邈,言明自己发现了一个好苗子,希望师父支援。
孙思邈二话不说去找了东方宇轩,东方宇轩得知阿婉要在东汉收徒,顿时大喜,直接将《万花秘笈》给了她,连带还有万花谷的武功秘籍也发了过来,可谓是十分用心了。
捧着《万花秘笈》的阿婉高兴不已,突然想到住在前院的赵云,不由得眼睛一转。
“师父,谷主,其实阿婉在这边还遇见一个极好的武将苗子,擅使长木仓,不知天策府……”
东方宇轩眸光闪了闪,瞬间了然。
万花谷超脱世外,素来与朝廷毫无瓜葛,虽说风雅至极,却也不如长歌门简在帝心,如今万花谷弟子出世行医,必定要与天策府打交道,若是能以此与李承恩有些瓜葛,也能给谷中弟子一些保障。
“如此,我便与天策府李将军联系一下。”
阿婉顿时笑的春光灿烂:“好,谷主,就拜托您了。”
挂了通讯,阿婉歪在枕头上面,眼神放空,脸上不自觉的带上欣喜的笑容来。
郭嘉与荀彧讨论完之后回到院中,便看见院中亭的席子被放了下来,而透过缝隙,正巧看见自己的夫人正靠在枕头上面,烤着炭盆,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事,连忙走过去,掀开席帘进去站在炭盆边,驱散了满身寒意。
“夫君今日回来的挺早。”阿婉坐直了身子,连忙从炭盆上拿过温着的茶壶。
“形势未明,确实也没什么可说的。”
阿婉执壶为他倒了杯洛神花蜜茶,这才托着腮,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郭嘉。
“夫君,我有件事想与你说。”
郭嘉挑眉,似笑非笑:“哦?让为夫猜测一下,与三郎有关?”
阿婉诧异:“夫君如何知晓?”
“为夫在阿婉心底埋了个耳报神,阿婉想什么,为夫了然于胸。”
“那夫君不妨再问问你的耳报神,你可知三郎是谁?”
郭嘉顿时抿唇,低头喝茶。
“这是何茶,酸甜的滋味。”
“洛神花蜜茶,又称不老容颜茶,夫君从现在起和我一起喝,保你到了五十岁,也风流有加。”
郭嘉的手顿时顿住了。
他一个大老爷们要什么不老容颜啊,他还想着及冠后便蓄须呢。
“三郎姓庞名统,叔父乃是荆州名士庞德公。”阿婉看着郭嘉略有些僵直的声音,也不再逗他,而是如实说了庞统的来历:“他父亲亡于太平道,胡汉护主逃难荆州,却不想半路被我救了,也算是缘分了。”
“庞德公既是名士,三郎跟随他才是最好。”
郭嘉有些怔怔然,到没想到自己随意救的仆从,竟然身份如此的不同。
“可我却有不同看法。”
阿婉挑眉看向郭嘉,眼中闪烁着极高的自信:“本夫人亦很惜才,欲收三郎为徒,夫君你看如何?”
“胡闹,你怎能收他为徒?”郭嘉眉头一蹙,当即斥道。
“我为何不能收他为徒?”
阿婉没想到郭嘉竟然如此反对,也一下子站起来,扬起下巴不悦的看过去。
“你……你乃是一女子,而庞统已不是垂髻小儿,如何能拜你为师,便是拜你为师,你还能言传身教不成?”
阿婉张了张嘴,怎么也没想到,阻止她收徒的竟然是自己女子的身份。
“便是女子又如何,在我们大……青岩,莫说女子为师,便是女子终身不嫁,豢养面首也是寻常事,我本以为我的夫君赞赏于我是真心,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夫君蒙骗于我的伪善之语罢了。”
阿婉愤愤然的甩袖背过身去,脸色极为难看:“莫以为我无知,如今男女一室吃喝宴乐本是常事,不同食便可,却不想夫君却是个想把我关在内宅的寻常男子。”
话音落下,阿婉掀开席帘,满身怒意的离去。
郭嘉原本惊怒,可此刻看着阿婉那决然离去的背影,顿时犹如一盆冷水淋下,浇了个透心凉。
尤其是阿婉刚才言语间透露的信息。
啥意思?豢养面首?
这小女子是要反了天了。
郭嘉连忙抬脚追了上去,追到他们居住的院落门口,便看见木门紧闭,里面用门栓拴住。
“阿婉,开门。”他有些无奈。
阿婉站在门口,眯了眯眼睛,语气依旧愤然:“今日妾身不甚方便,夫君夜宿书斋吧。”
郭嘉一脸懵的看着那紧闭的门扉。
成婚三年有余,他这是第一次被妻子赶出门外啊。
有些恍然的走回到书斋,一进门便看见裹着大毡烤着炭盆捧着竹简看书的荀彧。
荀彧看见郭嘉,一脸诧异:“奉孝不是回房了么?”
郭嘉面对荀彧,脸色顿时僵了僵,轻咳一声:“只是突然有了新的想法,想与文若印证一番。”
荀彧抿唇看着郭嘉,眼底划过一丝了然。
“好。”
郭嘉走进去,坐在案几后面,垂眸看向矮几上面的竹简,又偷偷瞥了一眼荀彧,微微的吐出一口气,幸好文若不曾怀疑些什么。
天色渐晚,等到了夜间,荀彧突然抬眼看向郭嘉。
“奉孝成婚三年有余了吧。”
“嗯。”郭嘉端起茶杯喝了口凉茶。
“夫人还未曾有孕信,可是身体有疾,不若再寻一房美妾绵延子嗣?”
“噗——”
这一口凉茶郭嘉直接喷出来了,然后撕心裂肺的咳嗽了起来。
他闻言抖了抖,满脑子都是阿婉横眉冷眼的冷笑——
【莫说女子为师,便是女子终身不嫁,豢养面首也是寻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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